张广瑞:做好文化旅游应当放下架子      2018-11-05

        近来,文化旅游颇为时髦。学术界往往把“文化”这个词语搞得很神秘,任何现象或事物加上“文化”二字,则令人仰视,高深莫测。然而,对普通人来讲,文化是个通俗字眼,不少人把它视同“识文断字”或“有知识”。这个神奇的概念的确有着很难说清的内涵,比较容易接受的说法是“一种社会现象”,它源于人,又服务于人,一切被称作文化的东西,均与人有关系。和“文化”一样,“旅游”也是个既简单又复杂的语汇,学术界对它有着缜密的限定,把它的类别、层次、功能搞得很繁杂,然而,对普通人来说,“旅旅游”无非是走出家门,玩玩乐乐,开开眼,见世面。其实,有的时候,社会上的事是被人搞复杂了。一般而论,在奔走于世界各地的旅游者中,大多数都是凡夫俗子,他们既不是专家,也不是朝圣者,没有什么特殊的使命(若非如此,他们可能就不算真正的旅游者了),他们在旅游过程中,往往是不经意中获得了自己的体验和感悟,而这些结果大多都不是事先设计的,也未必是一次旅游活动所形成的,更多的是潜移默化,于不知不觉中。世界上,专业的旅游者凤毛麟角,绝大多数人只不过是短期内的身份转换,从居家转向旅游,又从旅游转向居家,通过一次旅游会产生一些变化,但这种变化也未必是非常显著。如此说来,我们无论创造文化旅游产品的时候,还是向海外市场进行营销时,是不是应当换一个思路,要多从普通人的角度考虑,多从他们的真实愿望出发,放下身段,现实一些,真正做到接地气,有温度,拉近市场与旅游目的地的关系。
 
        在过去的20年中,世界对中国旅游的关注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其焦点从“访问中国”转向“中国访问者”,纷纷锁定中国作为自己的目标市场,不仅仅是个口号,而是有针对性很强的措施。美国政府听取了旅游行业协会的建议,主动调整了对中国公民的旅游签证政策,开启了十年多次旅游签证的计划,让中国人高兴的不得了。澳大利亚锁定中国为目标市场,下大力气吸引中国留学生,开展以学习英语为主的教育旅游,把语言构建成了一个出口产业。韩国把中国作为最重要的目标市场,主动推出到济州岛的免签优惠,激励青年人去购物,在商业街、机场和免税店里,欢迎中国人、令中国人激动的中文标语比比皆是,持银联卡支付都给一定比例的优惠;在广场、闹市和旅游景区带着“中文”标识的流动旅游信息员随处可见,济州岛的城市观光车据说是专门为中国游客设计,整个车身是土豪金颜色。在遥远的德国,马克思故乡特里尔的人们,用马克思故居和他生活工作的场景,展示着这位共产主义先驱的真实故事,一个小城,每年可以吸引数以万计的中国游客,一瓶“马克思牌酒”让客人带回祖国,留下深刻的记忆。在遥远的芬兰,进入赫尔辛基机场,迎面是一个巨大广告——“在芬兰可以使用支付宝”。如此等等,不一而足。很显然,这些做法是针对中国大众旅游市场的。这样做,让中国人一踏上这些地方,看到这些标语、广告,就有一种亲切满足的好感。以至于,即使在国家关系并不理想的环境下,自由行散客的脚步也并没有停止,不少人会一而再、再而三的光顾。然而,虽然我们在吸引海外旅游者方面也做了不少努力,但似乎没有让人清楚地看到,我们的目标市场在哪里,是美国还是法国,是韩国还是日本,是俄罗斯还是印度。无论是在签证政策上还是服务方式上,令人看不到差别;无论是144小时的过境免签待遇的国家名单,还是进入海南岛59个国家公民的免签名单,都很难看出中国目标市场的优先顺序。即使是在首都北京,现在已有为数不少的旅游信息中心,但除了中文和英文之外,尚未发现还有哪些为特定目标市场设定的语言服务。这样做,看起来好像是平等、公允,但作为市场营销政策,企图时时事事讨好所有的人,那是难以取得预期功效的。
 
        现在,大家都在谈论文化旅游的重要性,一时里,不少论坛、研究机构都随着国家旅游行政管理部门的变更而改换招牌,纷纷举起了“文旅”的大旗,似乎一下子大家都改做“文游”营生,然而,这又和改名换姓之前有多大的区别?不少地方,人们还总是重复着那些古老的传说和故事,向游客们讲述历代皇亲国舅们的宫廷轶事,而海外游客在中国旅游的过程中,很难感受到当今社会丰富多彩的活文化;讲宗教文化的还是照样领着游客去看庙,也包括到那些根本没有宗教信仰的假和尚主持的庙宇建筑群。当年风行一时的休闲旅游房地产一夜间变成文旅房地产,造镇的造镇,建园的建园,除了彰显商业成功之外又展示了多少真实的文化?过分的商业化,浮躁的设计理念,恰恰削弱的是真实的文化。致使很多首次到访中国的海外旅游者,他们会对中国经济发展的成就感到惊异和赞叹,而对社会风气与诚信的预期颇感失落,对现在国民对自己文化的自信颇有微词。实践证明,虽然表面上看,海外旅游者是抱着对某些著名的景观、景区的兴趣而选择旅游目的地,但真正能够让他们动心的是游览的经历与体验,表面上是游山玩水,其实他们的注意力始终离不开对社会的观察,这才是真实文化的感受。对大多数游客来说,能够吸引他们一而再再而三重访的动力往往不是某个景区景点,而是打心眼里喜欢的生存环境,既包括美好的自然环境,也包括良好的社会环境,更包括那里让人感到温暖、友好与愉悦的人。从长远的旅游发展来看,真正成功的途径,与其说要把一个省、一个县乃至整个国家都打造成一个个彼此独立的旅游景区,不如说把一个省、一个县乃至整个国家建设成百姓宜居之地,没有什么需要买门票的旅游景区,无论走到哪里,都会有让人心动的风景和风情,让人感到安全与放松,心旷神怡。我曾多次去过芬兰,除了与圣诞老人相关的景区之外,记不起还有那些世界著名景点,但我每次都为那里朴素、洁净和平静而陶醉;我多次去过加拿大,除了尼亚加拉大瀑布(这个景区也没有门票)之外,我游览过20多个小城和小镇,有的小镇去过几次,除了抱怨时间短促之外,没有留下什么遗憾;我多次去过首尔,我喜欢徜徉在那里的大街小巷,总让人发现很多独特的风情与变化,以至于很多次去没有任何明确的目的,就是想去那里转转;我也到过日本很多次,但我印象最深的是那个叫做“最日本”的佐渡岛,它属新潟市管辖。那里没有高楼大厦,也没有收门票的景点,全岛汽车很少,没有麦当劳或肯德基,每年举办徒步、马拉松和自行车比赛,和多种多样的艺术节和大鼓表演。历史上那里有日本最大的金矿,也一直是顶级“越光米”的产地,现在还是日本朱鹮养育基地……我一直怀念那家小小的家庭温泉旅馆,独特的起居、定制餐饮服务,漫山遍野被晶莹的白雪覆盖,在漫漫大雪里游览寂静无声的古刹,观看和聆听那动人肺腑的击鼓表演,中午在一个家庭小餐馆里吃饭,听老板娘讲述为了朱鹮保护好生态的道理。就是这些体验和记忆,重访这一小岛一直是我难以割舍的宿愿。在国内,我对作为华侨之乡的江门印象很深。在一片稻田和绿树围绕中,一个个造型各异的碉楼散落,虽然随着岁月流失显得有些沧桑,游客散去后空空的建筑物显得有些冷落,但是这些碉楼承载着多少世代华人的喜悦悲伤,有些人为了生计漂洋过海身在异乡,浓浓的乡恋之情难以言表。有些人经过了多年的漂泊又返回故乡,而与曾经的第二故乡又是多么难以割舍,于是凭借自己的体验和想象建造了这些碉楼,把故乡的传统和异乡的文化交织在一起,把华人和华裔、华人与当地人、家乡与他乡的姻缘固化流传。这样的地方,虽然算不上什么世界名胜,但它能把世代的亲情凝结在一起,有诉说不完让人动情的故事,即使你与这些历史没有任何关联,他们那些真实的悲欢离合的故事足可以打动你。这个地方,应当成为发展入境旅游的热土,很显然,至少从目前来看,它的优势还没有得到充分的发挥。
 
        一句话,在我们试图努力通过文化来吸引海外旅游者的时候,似乎更应当关注普通人心目中的朴素文化,以最朴实的方式讲述那动人的故事,创造更加贴心温暖的氛围,吸引更多的普通百姓,让他们记住曾经到访过的地方,并一次再一次的光顾,而并非是为了什么特殊伟大的目的。从发展入境旅游的角度来看,或许这些细节也是我们现在比较缺乏的地方。
 
——本文最早发表于《搜狐旅游》,2018-1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