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广瑞:小事非小,细节必细      2016-10-04

        最近,笔者曾到国内一家颇有点儿名气的景区考察。景区规模不小,当日虽非周末,游客还真不少,景区入口处有4A景区的标识,资深可鉴。倒是这个景区到处高悬“山庄”的名字,看来还是早期农家乐的升级版,风貌犹存。不过,仅从景区名字来看还真搞不清楚它到底属于那种类型,因为这既不是历史遗址,又不是名人私宅,也不像现代的度假村。门口有金色的葫芦高悬,走进去宛如街市,又有鼓乐声声,确实应了那句老话,还真不知道这个“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囿于时间限制,没能游览全园,重点看了两个专项博物馆,虽然来去匆匆,但印象颇深。一个是“葫芦文化博物馆”,说的是葫芦的前生今世;另一个是“关东民俗博物馆”,讲的是关东的民风民情。两个展馆规模不大,但主题突出,特色鲜明,没有“高大上”的展示技术与设备,但展品是真实的,非常贴近普通人的生活,若如自家的老物件,让人睹物生情,这和在一些大城市里看到的那些冰冷生涩的历史博物馆或专业博物馆相比,的确令人耳目一新,有一种怦怦心动的感觉。这在国内景区中也是不多见的。
        然而,在整个游览过程中,发现了园区中的一大败笔,甚至可以说是个不小的瑕疵,让人回想起来,又有一种吃苍蝇的感觉,不说出来总觉得堵心。或许,在很多人心目中,我要说的是个小事,也许景区管理人员可能会觉得自己是做了一个大好事,或许很多游客也根本没有注意到或者根本不知晓这一问题的存在。但是,瑕疵就是瑕疵,这个瑕疵明显地存在着,存在了很长时间,大家置若罔闻,熟视无睹,倒是更加奇怪,这也是我要认真说一说的原因所在。这个问题是,为什么园区中的英语错误如此之多,先说问题,再说为什么问题严重。
        在这个景区中,无论是在露天游览处,还是在展馆之中,英文的错误的确是比比皆是,无奇不有。这些错误并非是我专门检查之后找出来的,只是在匆匆游览中发现的,从现场拍摄的一些照片中找出来的,实际上,其错误肯定比我看到的还要多。
        1.   不应该错的地方错了。作为景区,一般性导向性的英文标识是不应当错的,因为这些标识有固定的译法,能很方便地查到。例如,进入园区后有个非常明显的标识,中文是“游览前行”并有箭头指向,而下面的英文是“TOUR BEFORE”。这显然是驴唇不对马嘴的。
        2.     专业的词语不专业。这个园区“葫芦”一词出现得最多,在英文中,最普通的词语是gourd,作为俗语,使用这个词是对的,必要时,尤其是在做科技解释时,可标注其拉丁学名,这是国际通用的。但是,在展馆中,“葫芦与军事”栏目下,则使用了“hyacinth”一词,然而,这个词的意思则完全不一样了,它所对应的中文是“风信子”,是花,不是葫芦。问题可能出在“断章取义”上,如果在这个英文词前加上“water”,则为“水葫芦”,但水葫芦和葫芦不是一科,常称作 “凤眼兰”,虽然这种植物叶柄部分有的时候有点像“葫芦”,仅此而已。再有,“唐卡”,这是藏族文化中一种独具特色的绘画艺术形式,用彩缎装裱后悬挂供奉的宗教卷轴画。就是汉语的这个叫法也是藏文的音译,在英文中多使用藏民的发音“Thang-ga”。展馆中使用了“Tang card”,这就出了问题,因为card指的是“卡片、纸牌”类的东西,不是卷轴画,这岂不南辕北辙了。
        3. 套用英文的专业词语,出现误导,把中国独有的东西说成了另外一种外国的东西了。比如“肚兜”,这是中国传统服饰中护胸腹的贴身内衣,古称兜肚,上面用布带系在脖颈上,下面两边有带子系于腰间。展品下使用了英文“stomacher”,然而这个英文词指的是早在15世纪在欧洲就存在的一个胸部饰物,不是内衣,而是要穿在外面的。再如,展品中有个“枕头顶”,在中国的北方家庭,尤其是满族人家庭,传统上使用的枕头是方形或圆柱形,枕头的两头称之为“枕头顶”,枕头顶绣制是一门颇为讲究的民间艺术,这在西方很少见。这个展品注释为“pillow tops”,咋一看似乎没有问题,然而这个英文词语还的确有其相对应的物件,但与枕头本身没有关系,是指在床垫放置枕头的地方加做的软垫,床垫类型的专门术语,这个软垫人们平时是看不见的。比如,英文church可作为教堂或者教会讲,但有个前提,这些意思都是和基督教或天主教相关的,就像“庙宇”和“教堂”不可混用一样,因此,中国的萨满教则不能说成“Sa Man Church”。再有,东北人特有的“避五毒钱包”,外国人恐怕连见都没见过,如翻译成“five poisons wallet”(“五种毒药钱包”),把一个重要的“避”字屏蔽了,还要把它送给新娘子用,恐怕外国人会觉得是不怀好意。在展馆或文字资料中,还有更加离奇的错误,如将“招亲楼”标作“BY BUILDING”,把“过大年餐厅”标注为“HAD ANNUAL RESTARUANT”,把“春芳牌匾”标注为“in the spring of aromatic plague”,更是离谱太远了。
        4.   一个不能容忍的错误。如果说上面所提及的一些英文错误有情可原,尚可找出一些理由来搪塞的话,但是这个景区中有一个英文的错误是不能原谅的,那就是把中国的“关东”标注为“KANTO”。这个词既出现在馆内,也出现在宣传品上。殊不知,这本不是英文,而是日本地名“关东”根据日语发音的英文标注。也就是说,使用了这个英文标注,只能有一个含义,即日本的“关东”或“关东地区”,而不是中国的“关东”,或者说,这里的“The Kanto culture”,不是中国的关东文化,而是日本的“关东”文化,这当然是满拧了。更为麻烦的是,在中国的历史上,早在19世纪初,日本曾强占过辽东半岛,命名为“关东州”,使用的就是这个KANTO[1]。也就是说,如果我们使用这一标注,要么承认原来日本占领时的叫法,或者真是指日本的“关东”。这当然是大错而特错了,因此,这个错误远比其它错误更加严重,必须尽快改正。
        出现上述的诸多错误的原因。笔者在现场曾经询问过,园内的英文是谁做的翻译,回答很简单,“从百度上搜来的”。又问,这个景区有没有外国游客,回答是非常少,几乎没有。那么,为什么还要做这样的英文标注呢,回答也很直接,“这是景区A级标准的要求”。我相信这个回答是真实的,而且也是国内出现这些错误的主要原因。
崇洋媚外的思想作祟。自改革开放以来,社会上把贴上类似外国字母的标签当作一种时髦,当作一种国际化的标识或高级的象征,吓唬别人,抬高自己。因此,在很多时候,做事的人根本没有把这件事当成有用的事去做。记得20多年前,我发现一个当地颇为著名的饭店使用的宾客须知中英文错误连篇,而且是低级错误,例如把“大堂”标注为“big house”。当时我也问了同样的问题,那个饭店的经理告诉我,“须知”中的英文是让一个中学生翻译的;当问及为什么不请专业人做,他回答得更干脆,“反正没有外国人,这东西是没有人看的”。
        不是为了游客的需要,而是满足政府的标准。说白了,不少景区的外文标注,显然不是为了外国游客的需要,让游客能游览更方便,了解更深入,而只是为了达到国家有关部门制定的某些行业标准。因为没有这些所谓的英文,可能就不能实现标准晋级,但有没有这些外文,客人或许不会抱怨,他们是否满意与晋级无关。否则,如果真是考虑到客人的需求,有些景区或许会选择韩语、日语或俄语,而并非英语一种语言。看来,这些问题的存在,政府相关部门也是难咎其责的。要么,制定和评定标准的单位就没有把这一要求当回事,摆设而已;要么,这些评定或监察单位,就没有认真地负起责任来,真正按标准去要求。
        实事求是的说,笔者提及的问题在我国旅游界是广泛存在的,也并非仅仅在景区,而且是长期存在的,尽管存在,或者很严重地存在,且很少有人对此事认真对待过,在海外媒体上经常看到报道,用我国公共场所——包括知名度很高的旅游景区或公共服务设施——出现的不靠谱的英文错误插科打诨,戏谑讥讽。在这里,我无意指责这个景区出现的瑕疵,或许这个景区本身难以承担这样的工作。如果的确有必要,完全可以请专业人员来完成。关键是社会和政府对这一事情的认识。今天,我们各个部门,包括旅游部门,都开始重视“匠人精神”,要打造“中国制造”的精品,其实,最重要的不是提出一个概念或口号,而是需要付诸行动,做任何事都要记住这个精神的精髓。对做事的人来说,事应无大小之别,大事要认真,小事也不能马虎,糊弄别人最终还是自己受害;细节是关键,细节不是末节,细节就是要把该做的事做到极致,因为,堤溃蚁孔之事绝非危言耸听。
 
                                                                                                                ——本文最早刊载于搜狐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