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偷闲在家颇有点空，偶然看了田汉编剧，窦晓璇主演的《白蛇传》，不由得惊喜万分，愧早不知国粹如此完美，于是下载到电脑，连连欣赏至再四，真乃欲罢不能。明知先贤的教导：“虽小道，必有可观者焉；致远恐泥，是以君子不为也。”然，老夫已年迈，不妨倚老卖老，从心所欲地消磨时光！
说来实在惭愧，我们这代人对中华优秀文化知之甚少，甚至根本一无所知！梅兰芳对于我们，只是一个名字，虽然也听说世上除斯坦尼拉夫斯基和布莱希特表演体系外，还有梅兰芳表演体系，但如同当今的后生一样，只知道其定义，而对以梅兰芳为代表的中国表演体系根本没有任何感性认知！
余生也晚，没有机会现场领教鹤鸣先生的造诣，偶尔看到的录像片段均非先生巅峰时的录像，故曾对梅派艺术不以为然。窦晓璇演绎的白娘子可谓全身都是戏，唱念做打样样可圈可点。像我这样对传统京剧毫无所知的，也能读出她举手投足间所表现的喜怒哀乐，一颦一笑所传之神。欣赏了第一场《游湖》终时，白娘子下场前转身回眸的一笑，方才进一步领略白居易“回眸一笑百媚生”的意境。也方才领略洋人对梅派艺术 “不是写实的真，而是艺术的真” 的评论非常精准。欣赏了梅派传人窦晓璇演绎的白蛇传，方才多少懂得了点滴青衣是什么，领略了点滴京剧的魅力，悟到了点滴中华优秀文化的博大与精深！此前，无知的我，以为青衣就是李铁梅的形象，青衣的手势不过是以手指天或攥拳于胸前，西皮的代表不过是《仇恨入心要发芽》；更不知水袖的曼妙，身段的婀娜，颦笑的妩媚……还曾荒唐地以为样板戏乃京剧艺术的顶峰。更误认为中华文化只有被打倒又被奉为经典的孔孟之道，哪知道中华文化的博大与精深。回想此前每每被拉到卡拉OK，被一定邀唱时，必自鸣得意地唱什么现代京剧，以为国粹，真是羞惭万分！
不知是否先入为主，看了窦晓璇的白娘子，再看张火丁的白娘子，其举手投足总感觉像江姐，嗨……
说到《白蛇传》，就不能不说说田汉改编的剧本。作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歌词的作者，汉仙先生不仅才华出众，更因其人文精神深受到国人敬仰（文革中被批为“四条汉子”另当别论）。《白蛇传》充分体现了汉仙先生的人文精神。此前，冯梦龙的《白娘子永镇雷峰塔》表现的不过是人妖的对决，毫无“情”可言，其中法海自然是拯救黎民的至善。汉仙先生改编的《白娘子》完全否定了人妖斗争的乐趣，在汉仙看来“情”甚至可跨越了人妖两界。《断桥》一段，有了素贞以“你妻不是凡间女，妻本是峨嵋一蛇仙”开场的表白，以情为核心动人的大段唱，方能在最后向许仙诘问出：“谁的是，谁的非，你问问心间！”蛇妖居然诘问人何为是非！在汉仙笔下，法海不过是自以为能拯救黎民的伪君子，其目的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事业情结的正义，这种无情的所谓正义才是真正的心魔！因此，许仙唱到：“吃人的是法海，不是妻房！”真发人深省！当白娘子将要被收在金钵中，法海念“阿弥陀佛”并发出哈哈大笑时，白素贞以高亢的西皮散板唱到：“法海不必笑呵呵，你是带着屠刀念弥陀。任你罩下黄金钵，我夫妻的情爱永不磨！”此情早已超越了人妖，也超越了生死两界；同时，完全撕下了法海伪善的面纱。不仅发人深省，直至令人身世两忘，此后的戏我几乎没有任何印象，满耳都是“你是带着屠刀念弥陀”的千古回音！
汉仙先贤对法海入木三分的批判是有广大群众基础的，记得小时候吃螃蟹，老阿姨掰开螃蟹壳展示其中的“法海”，告诉我，法海犯了镇白娘子于雷峰塔下的大罪，被永锁在螃蟹内。显然，如老妪者都憎恨无情的法海！从中，不难领悟到中华文化入情入理的群众基础。
顺便说一句，汉仙先生编剧的《白娘子》文字极为优美，如白娘子到西湖后，回忆在峨眉修行时，韵白道：“在峨嵋修炼之时，洞府高寒，白云深锁，闲游冷杉径，闷对桫椤花。”可惜，正如褚老律元叔叔所言，“没有哪句京戏字幕没有错别字的。”此处被打成“闲游冷山静，闷对婆罗花。”看了怎么也不明白，后来终于忍不住细查汉仙原文才知原委。
另外，窦晓璇版《白蛇传》在汉仙原作基础上做了一些删减，使得该剧更为紧凑，非常好，如删除了《释疑》一场等。然，有些字句是否删除值得商榷，如《游湖》一场，白娘子唱道：“一霎时天色变风狂云暗，”后删除了“小青：（白）姐姐，你看，那旁有一少年男子挟着雨伞走来了，好俊秀的人品哪！白素贞：（白）在哪里？呀！”直接接 “好一似洛阳道巧遇潘安。”有点莫名其妙，前言不搭后语。后面紧接着再删除白素贞西皮散板的两句唱“这颗心千百载微漪不泛，却为何今日里陡起狂澜？”让后面与许仙的情爱缺少了伏线。然而，瑕不掩瑜，此真乃国粹中的精品。几日偷闲在家一遍遍欣赏，大有“躲进小楼”之快，每欣赏一遍后都有无限的感概，如梗在喉，无奈功底浅薄，文字苍白，万千感慨，岂此小文能白，夏日宵短，东方微白，姑且聊发于此吧。
——本文最早刊载于搜狐博客，2011-07-03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44255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