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正读着这本《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好几顿吃饭都是被催了几次才坐到桌边的，老伴儿实在忍不住了，问：“什么书啊，这么着迷？”我告诉她，是马力的这部现代风景散文史，并 且还着重地补充了一句“实在是好书”，算是对我这几天不参加家务劳动的说明。
说到好书，我就想起了上世纪 80 年代在北京旅游学院讲授文学课的事。那时学院教师少， 学生多，一个教师一学期要开好几门课，“旅游文学”就是其中的一门。那阵子“旅游文学作品 选读”的教材是全国统编的，选的都是古代作品，可是因为时代语言的差异，不得不把教学重点 放到对文字的疏通上，只有到了文学分析时，教室里才一下子活跃了起来。于是我补讲了一些现 代作品，学生也还满意，因此就想自己编一份兼具现代旅游文学史与现代旅游文学作品选读的教 材。在一次次查阅资料中，这才感到研究者们对此细作分析的著述实在太少了；更让我举棋不定 的，是没有更多人的共识。如果那时就有了马力的这部著作，或者我心里就会踏实得多，也许那 份教材就不会无疾而终了。
马力这部《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集中研究了 1919 年以后 30 年间我国现代风景散文的创 作历程，全书在对这一时期风景散文创作广泛搜求和采集的基础上，既作了视野宽广的概括和归 纳，又进行了作家作品风格的品评与析论，既为读者清楚地捋出了现代风景散文发端、流变的历 程，又引导读者深入到作者的内心和他们的创作思绪，所以当读者掩卷之时，不仅能够对这段时 期风景散文的发展轮廓了然于心，而且能够从书中数百作家的成就中发现许多会心的亲切。这让 我不得不想起学生时代读到的《新文学大系》（赵家璧主编，上世纪 30 年代由上海良友图书公司 出版），想起那《散文一集》（周作人编选）和《散文二集》（郁达夫编选）所集 30 多位作家 200 余篇作品的精美，尤其是那散文集序言中俞平伯对朱自清等人散文的点评真是让人叫绝。但是赵 家璧的 10 卷本《新文学大系》各集序言中的精辟分析，也就仅限于“五四”新文化运动以后的 第一个十年，所以读着手中的这部现代风景散文史，心里突然冒出了当前人们常用的“填补空白” 一语，那就是马力的这份有关现代中国风景散文的研究，实在不愧为中国现代文学史中的“填补 空白”之作。尤其是面对当前我们对“五四”新文化运动研究不足的现象，因此我认为，马力的 这部著作的意义，还在于他对这一大批文化人所作的诚挚挽留。
这部史著全书 13 章，约计 90 万字，由导论、上编、中编、下编、余论五部分构成。由于在 我心中，现代的风景散文的成就绝不亚于古人，所以虽然我此前对文学研究的重心放在了古代， 却仍然愿意更多地肯定现代文学。因为现代文学既有“新文化运动”开启的思想解放的动力，又 有着“文学革命”带来的文体解放和语言解放的环境，既不需要遵从他人的意志，也不必看别人 的脸色，所以“现代风景散文”才能够没有套式地写出自己对外界自然和社会的感知，直抒胸臆。
我欣赏《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的第一点，是马力从时代创作成就中抽绎出的有关中国现代 风景散文的文论。文学研究爱好者大都喜欢刘勰的《文心雕龙》，喜欢钟嵘的《诗品》，原因就在 对众多作家诗人的创作进行研究时，刘钟的文论既是对文体源流及作家风格的解析与评说，实在 又是对该一时期创作的美学审视与文学归纳。比如手边这部风景散文史，其上编里的“在山水世 界中寻求心灵的放逐” 、“游痕印于散文的沃野”，中编里的“现代风景散文的流变” 、“在无疆的 心野中纵意抒写”，下编里的“叙述风范的守常与趋变” 、“风景视图中人文元素的活跃”等等，就都透露着这部史著在美学审视与文学归纳中的独具匠心。
我欣赏《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的第二点，是马力跟踪了诸多作家创作的足印，不仅由此探 视了作者写作的心路和艺术的轨迹，而且在评价时一直保持着客观与公允。我大致统计了一下， 全书给以重点关注的作家共约 90 余位，既有人们耳熟能详的名家（如徐志摩、朱自清、俞平伯、 郁达夫、沈从文、巴金、茅盾、丰子恺等），也有常被新文学史忽略的创作人（如梁遇春、关露 等）。最值得注意的，是马力尽可能地都给予了他们相同相似的待遇，对他们的风景散文创作都 给予了尽可能充分的反映。从全书的情感来看，这本散文史的著者对沈从文、郁达夫等人是情有 独钟的，但是却在众所关注的郭沫若这样的名家的评介上花了更多的篇幅。更让人觉得可以品味 的，是他以两万字篇幅评析郭氏创作的结尾处有这么两句：“风景里的郭沫若，诗人的气质表现 得格外强烈。领受他流荡的诗性风格，还得寻溯由巴山蜀水开始的成长史，那是他艺术精神的上 游。”这里的最后十个字，既是对郭氏风景散文创作的积极肯定，同时也是对知悉郭沫若创作生 涯的读者的一个会心的交代，而且写得那么中肯，亦足见马力撰写这部著作时所用的工力。
我欣赏《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的第三点，是马力论述中的语言运用。一部文学史，往往离 不开两种语言，一种是史家们带着个人情感的对人对事的臧否，一种是评论家们头头是道的逻辑。 然而这两种语言并不是所有读者都喜欢都习惯的，加之不当的褒贬常常令人生厌，推理的枯燥或 也不免让人难于卒读，而本书著者马力却凭着自己的喜爱和驾驭语言的习惯选择了另一条路经， 用了一种“活”的“有意味”的笔调，从而使得书中的叙述，有似阵阵和煦的春风，正吹拂着我 们身旁垂柳的嫩枝，又好像潺潺流淌的小溪，跳动着涟漪正从你我面前经过，那么自然，那么轻 松，那么具有诗意，而写史的人就在这样的和谐中讲述了自己要说的故事，表达出了自己的判断 和看法。在这点上，或者正像马力自己称赞郑振铎《插图本中国文学史》所说的那样，“史的一 面，线索不紊，文的一面，内容丰赡。更有那斐然成章的写法，那文字含着的感情之力，让叙述 语言创造着有意味的叙说形式，真是独具它的风姿”。
如果从文学史的角度来看这部风景散文史，那么应该说马力的理论研究价值也是独到的。其 一是书名对“风景散文”一词的选用，以及全书开篇论及的“体式的确立”，从而由人们常用的 “旅游文学”和“山水文学”的研究对象中拓展并界定出自己研究的具体位置；其二是“导论” 和“余论”中对风景散文创作理论的详细探求，从风景散文的概念到研究对象，从风景元素对小 说的影响到对诗歌的影响，其推理的严谨，其视野的广阔，都看得出这部风景散文史编著者所作 的文学理论准备和其旁务泛览的工夫。与此同时，其创新性的贡献也是显而易见的。
著名作家汪曾祺在为马力散文集《鸿影雪痕》所写的题序中曾经说道：“马力所写游记约而 能深，博而不腐，尤重风景的人文意义，而非只记山川，述里程。文笔亦清丽。其文兼具文化性 与文学性，实为记游作者群中之佼佼者。”正是因为这样，马力的创作才让读者十分欣赏。我一 直在琢磨，马力的风景散文为什么能够这么成功；现在终于从他的《中国现代风景散文史》中找 到了答案，那就是他不仅有着足迹广布的经历，更还有着攻读甚众的基础，正是他对文学研究的 孜孜以求的精神，在海量的阅读中发掘到了各派作家创作成功的精髓，所以才能够达到汪老—— 这位精于各体文学创作又善于文学评论的老作家所称赞的“约而能深，博而不腐”的“佼佼者” 的高度。
——本文最早刊载于《中国旅游报》，2011-06-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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